当前位置: 桥架 >> 桥架资源 >> 院里飘散着轻烟,像极了父亲抽的丰收味
潘
风刮得很紧,密密的雨点斜着冲进笨重的油布大伞,湿了裤脚和布鞋。桥下的水很溜,一路裏挟着枯树枝、烂菜叶;水面上还漂着一只死了的猪,鼓鼓的身子、僵直的四肢,顺着水流向下游飞快地淌去。
肩膀抵着伞,一步步挪移,我心里默默数着脚下的水泥桥板——只要数完52块就过完桥了。可是,脚底下越发地站不稳了,仿佛伞要被什么力量夺走,桥面不但变窄了,还在晃动;望着河面,又仿佛不是水在向东流,而是桥在向西跑。
恐惧让我站着不敢动弹,慢慢弯下身子蹲了下来。忽的一阵风,带走了油布大伞……
好多次,常常在这样的梦里被惊醒,好多次在梦里回到那座桥。不知是因为桥才会想起少年时光,还是因为留恋少年时光而常常梦见那座桥。
老家人叫它“刁家舍大桥”。
大桥架在芦范河上,那是我上小学的必经之路。小学在河南,我家在河北,大桥在中间。
桥边常常停着一条夹板船,船上架着身躯庞大的锯木机,机器上有一条竖着的大钢锯。树棍子从钢锯上被缓缓推过,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,伴随着四处乱溅的锯屑,粗粗的树干就被锯成了一块块薄薄的木板。有时我会坐在桥边呆呆地看上半天,看锯屑飞舞,看圆圆的木棍变成木板,喜欢闻“突突突”的柴油机散发出的油烟味道……忽然,听到远处的学校大喇叭传来口令:“为革命,保护视力,眼保健操,开始。闭眼……”
三月二十八前后的那几天,芦范河里的帮船多起来了。都是一船一船地去夏集赶集的人。年纪大的人,到晚从集上回来,都是买的家里用的,田里用的,摊耙、笆斗什么的,有时膀弯上还挎着竹篮子或淘箩子;年轻的姑娘,就比哪个买的布好看,凑到一块,小声说了什么,又哈哈大笑起来,指着那个红了脸的姑娘……桥边有个码头,晚上帮船在河坎靠边,一阵一阵的赶集回来的人,说着笑着,各自回家。
看了班里同学的爸爸妈妈从集上带回好东西,我也会眼馋。回去跟父亲哼:“我们班上大勇还有皮文具盒子呢,翻出来有两层,一摁,还弹出一个铅笔刨子呢……要么给我买个铁的文具盒子也可以,里面有乘法口诀,我做数学作业用到呢……”
父亲并不搭理,拿着在锅膛烧得滚烫的火叉专心致志地烫塑料凉鞋的豁口。喂猪回来的母亲,把猪食桶放在锅屋的檐下:“把凉鞋带子剪了吧,给小伙做个拖子拉倒了,明个上夏集去买双新的吧……”父亲还不搭理,专注地烫着凉鞋,那绿得透明的塑料慢慢熔化,豁口也慢慢黏合,留下一块不均匀的黑斑。
院子里飘散着轻烟,弥漫起呛人的塑料焦糊味,像极了父亲抽的“丰收”。父亲吹了吹上面的灰,又眯着眼端详一番:“拿去,套套看,好弄(方言:糊的意思)再弄一年。”院子外面猪圈里,两头大肥猪为抢食,“哼哼叽叽”叫得正欢。
夏集,我还没去过,猜想那里的集市一定很热闹,也许顺着河,一直往东就能走到。我站在大桥上,看又一班帮船出发,便在岸边的大堤上跟着一路跑,似乎这样能离梦想的集市更近一点。帮船行得很快,船尾留下一个大大的“V”字,波浪慢慢涌到岸边,慢慢消失,岸边近水面的地方有大大小小的孔洞,波浪拍过,发出“咕咚咕咚”的声音。
我奔跑起来,追着船,跑得很远很远,远到东边的张袁大队的前进桥,站在桥的中央,风吹到脸上,有点燥热。河边成片成片的枫杨树叶,把夕阳揉碎,随意地洒在河面,那平静的河面便红了脸。
脚上修补过的塑料凉鞋,磨得脚后跟有点疼。